杜甫《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抚慰表》注读

（小河西）

宝应元年（762）七月，严武回朝，成都兵乱，杜甫携家避难梓州。广德元年（763）秋冬，杜甫游历于梓州、阆州间。（时西川节度使兼成都尹为高适。东川节度留后兼梓州刺史为章彝。）在阆州时辰，杜甫为阆州刺史王某作《论巴蜀抚慰表》。“表”即奏章。王阆州上奏章，请杜甫代写。此文作于广德元年（763）冬末。

为阆州王使君进论巴蜀抚慰表（杜甫）

（正文红字为版块有异者。括号中兰字为简注，后附详注）

臣某言：伏（敬词）自陛下平山东，收燕蓟洎（到）海隅，万姓感动，喜王业再康，疮痏（创伤）苏息。陛下明圣（明达圣哲），社稷之灵（福），甚至于此。（赞陛下。）然河南河北，贡赋未入；江淮转输，异于曩时。惟独剑南，私用兵已来，税敛则殷（多），簿领（秘书）不息。琼林（皇帝私库）诸库，仰给（赖其供给）最多。是蜀之地皮豪阔（饶沃），物产繁富，足以供王命也。近者贼臣恶子，频有乱常。巴蜀之东说念主，横被烦费（消费）。犹相劝勉，充备百役，不敢怨嗟。吐蕃今下松、维等州，成都已不安矣。杨琳（杨子琳）师再胁普合（普州、合州），颙颙（审视、不雅望）两川，不得相救。庶民打扰，未知所裁。况臣本州，山南所管，初置节度，庶事（各式事务）首创，岂暇力及东西两川矣？伏愿陛下听政之余，料巴蜀之理乱，审救援之得失，定两川之异同，问分摊之可否，度长计大，速以亲贤出镇，哀罢东说念主（疲钝之东说念主）以安反仄（夜不可眠）。（忽视：速以亲贤出镇巴蜀。）犬戎侵轶（侵袭），群盗侦察，庶可遏矣。而三蜀，天府也，征取（征收索要）万计，陛下忍坐见其无语哉？不即为之，臣窃恐蛮夷得恣屠割（屠杀分割）耳，实为陛下有所怅然。必以亲王，委之节钺（符节与斧钺），此古之维城磐石之义明矣，陛下何疑哉？在近择亲贤，加以甘醇明哲之老，为之师父，则万无覆败之迹，又何疑焉？（补充忽视：配个甘醇明哲的老者。）其次，付重臣旧德，智略持久，举事允惬（妥当），不陨获（丧失志气）于苍黄之际，临危制变之明者，不雅其树勋庸于那时，扶泥涂于已坠，整顿理体，竭露臣节，必见方面小康也。（如非亲贤出镇，求其次：选旧德重臣。）

今梁州既置节度，与成都足以久远（永久）相应矣。东川更分摊数州于内，幕府取给（获得供给），破弊（缺欠）滋甚。若戎马悉付西川，梁州益恒为声援（遥相支援），是重敛之下，免至多门；西南之东说念主，有活望矣。必以战伐未息，势资多军，应须遣朝廷任使（委任）旧东说念主，授之使节。留后（宝应元年七月严武回朝后，东川设节度留后，广德元年春后章彝任东川节度留后）之寄，绵历（绵延）岁时，非是以塞众望也。臣于所守封界，连合梓州，正可为成都东鄙（东部边邑），其中别作圭表（功令轨制），亦不及成关键哉，徒扰东说念主矣。伏惟明主裁之。（忽视东川并入西川。）

又天地征收赦文，减省军用外诸色（各式）杂赋技俩，伏愿损之又损之。剑南诸州，亦困而复振矣。将相之任，表里交迁，西川分阃（任免主帅），以仗贤俊。愚臣特望以亲王总戎者，意在根固流长，国度万代之利也。敢粗鲁而言？次请慎择重臣，亦愿任使（拜托）旧东说念主，镇抚不缺。借如（假如）犬戎俶扰（打扰），臣素知之。（再说一遍：首选“亲王总戎”；次请“慎择重臣”。补充少量：得意“任使旧东说念主”。）

臣之兄承训，自没蕃以来，长望生还。伪心腹于赞普（吐蕃帝王），探其深意。意者膺惩摩弥、青海之役决矣，协谋誓众（誓师），于前后没落之徒，曲成翻动，阴合（私行长入）应接，积有岁时。每汉使回、蕃使至，帛书隐语，累尝恳论（老诚陈诉）。臣皆封进（供献封章）上闻，屡达臣兄承训忧国度缘边之急，愿亦勤（尽）矣。（此段写兄长没蕃后仍忧国度边域安全。）

况臣本随兄在蜀，向二十年。兄既辱身蛮夷，相见无日。臣比未忍离蜀者，望兄音信时通，是以接力（协力）边隅，累践班秩（官员等第）。补拙之分浅，待罪（官员供职的谦词）之日深。蜀之抚慰，敢竭闻见。臣子之义，贵有所尽于君亲。愚臣迂阔之说，万一少裨圣虑，远东说念主之福也，愚臣之幸也。昨窃闻诸说念路出（途经者），吐蕃已来，草窃岐陇，面临咸阳。似是之间，忧愤陨迫（急迫），益增尸禄寄重之惧，寤寐报効之恳。谨冒死具巴蜀成败场地，奉表以闻。（写上表原因：“蜀之抚慰，感竭闻见。”）

宝贵：

疮痏（wěi）：凋敝困苦，创伤。《颜氏家训-省事》（北皆-颜之推）：“坑穽殊深，疮痏未复，纵得免死，莫不破家。”

灵：福泽，福分。《后汉书-王允传》：“若蒙社稷之灵，上安国度，吾之愿也。”

簿领：原文为“部领”，误。指官府簿册秘书。《后汉书-南匈奴传》：“当决轻重，口白单于，无秘书簿领焉。”《资治通鉴》大历六年：“滉为东说念主廉勤，精于簿领。”

琼林：琼林库。唐时皇帝私库。《旧唐书-陆贽传》：“琼林、大盈，自古悉无其制，传诸耆旧之说，皆云创自开元。贵臣贪权，饰巧求媚，乃言：'郡邑贡赋所用，盍各别离：钱粮当委于有司，以给经用；孝顺宜归于皇帝，以奉私求。’玄宗悦之。新是二库，荡心侈欲，萌柢于兹。迨乎失邦，终以饵寇。”

仰给：依赖。《史记-平准书》：“七十余万口，衣食皆仰给县官。”

烦费：大都消费。《史记-平准传》：“自是之后，严助、朱买臣等招来东瓯，事两越，江淮之间空寂烦费矣。”《壮游》（杜甫）：“举隅见烦费，引古惜兴一火。”

杨琳：杨子琳。本泸州牙将。【史料：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永泰元年闰十月：“剑南节度使郭英乂为其检校西山戎马使崔旰所杀，邛州柏茂林、泸州杨子琳、剑南李昌巙皆起兵讨旰，蜀中乱。”《旧唐书-杜鸿渐传》：“永泰元年十月，剑南西川戎马使崔旰杀节度使郭英乂，据成都，自称留后。邛州衙将柏贞节、泸州衙将杨子琳、剑州衙将李昌巙等兴兵讨旰，西蜀大乱。”《资治通鉴》永泰元年闰十月：“邛州牙将柏茂琳、泸州牙将杨子琳、剑州牙将李昌夔各举兵讨旰，蜀中大乱。”大历元年八月：“（杜鸿渐）数荐之于朝，因请以节度让旰，以柏茂琳、杨子琳、李昌夔各为本州刺史。上不得已从之。”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大历三年：“五月……宁既入朝，子琳乘虚袭据成都府。……七月壬申，崔宁弟宽攻破杨子琳，复原成都府。”《资治通鉴》大历四年二月：“杨子琳既败还泸州，招聚一火命，得数千东说念主，沿江东下，声言入朝；涪州守捉使王守仙伏兵黄草峡，子琳悉擒之，击守仙于忠州，守仙仅以身免。子琳遂杀夔州别驾张忠，据其城。荆南节度使卫伯玉欲结合计援，以夔州许之，为之请于朝。阳曲东说念主刘昌裔说子琳遣使诣阙请罪，子琳从之。乙巳，以子琳为峡州团练使。”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大历四年：“秋七月己巳，以沣州刺史崔瓘为潭州刺史、湖南都团练不雅察使。”（杨子琳在峡州惟一几个月，后转沣州。）《资治通鉴》大历五年：“夏四月庚子，湖南戎马使臧玠杀不雅察使崔灌，澧州刺史杨子琳起兵讨之，取赂而还。”】杨子琳广德元年“再胁普合”事，史无记录。

普合：普州、合州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33：“合州，巴川。中。…以涪江自梓、遂州来，至州南与喜陵江合流，因名合州。……西至遂州陆路二百六十里。”“普州，安岳。中。……正北微东至遂州一百三十里。……正北微西至梓州傻头傻脑十里。”

颙颙（yóng）：原文“颗颗”，误。审视貌。《上客舍议》（晋-潘岳）：“使客舍洒扫，以待征旅，择家而息，岂非众庶颙颙之望。”

度长计大：度长絜短。《过秦论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短，量度轻重，则不可同庚而语矣。”

罢东说念主：疲钝的东说念主。《宿花石戍》（杜甫）：“罢东说念主不在村，野圃泉自注。”《息游惰策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是以商贾巨室乘时射利者，日以富豪；田垄罢东说念主望岁勤力者，日以清寒。”

反仄：转折不安；悠扬不定。《三国志-魏志-陈想王植传》：“僻处西馆，未奉阙廷，奋勇之怀，臆测反仄。”《白紵歌辞》（梁-张率）：“愁来夜迟犹咨嗟，抚枕想君终反仄。”

侵轶（yì）：侵袭。《左传》隐公九年：“北戎侵郑。郑伯御之，患戎师，曰：'彼徒我车，惧其侵轶我也。’”杜预注：“轶，突也。”

维城磐石：《贞不雅政要-封建论》卷3（唐-吴兢）：“周氏以鉴夏、殷之恒久，遵皇王之并建，维城磐石，深根固蒂，虽王纲弛废，而枝干相抓，故使逆节不生，宗祀不息。”

允惬：妥贴；合适；适当。《颜氏家训-书证》（北皆-颜之推）：“文义允惬，实是高才。”

陨获：丧失志气。《礼记-儒行》：“儒有不陨获于贫贱，不充诎于高贵。”郑玄注：“陨获，困迫失志之貌也。”充诎（qū）：高兴逊色貌。《求为刘巘立馆启》（梁-任昉）：“贫不陨获其心，穷不二三其操。”

勋庸：功勋。《后汉书-荀彧传》：“曹公本兴义兵，以匡振汉朝，虽勋庸崇著，犹秉忠贞之节。”《蓟门行》(唐-高适)：“勋庸今完毕，不识霍将军。”

理体：惩办之体制。《资治通鉴》唐中宗景龙二年胡三省注：“理体，犹言治体也，避高宗讳，以'治’为'理’。”

竭露：竭尽展示。

梁州既置节度：《新唐书-方镇表四》山南西说念：“广德元年升山南西说念注重守捉使为节度使，寻降为不雅察使，领梁、洋、集、壁、文、通、巴、兴、凤、利、开、渠、蓬十三州，治梁州。”

取给：获得供给。《旧唐书-狄仁杰传》：“今不树稼，明年必饥，役在其中，难以取给。”

久远：永久。《汉书-礼乐志》：“吾易久远，烛明四极。”颜师古注：“久犹长也，自言疆易重大耳。”

声援：遥作支援。《三国论》（唐-王勃）：“辎重不接踵，声援不相闻。”

东鄙：东部边境；东部僻远场地。《春秋》襄公十二年：“莒东说念主伐我东鄙。”

征收赦文：《册尊号赦文》：“自广德元年七月十一日昧爽已前，大辟罪无轻重，已发觉未发觉，已结正未结正，系囚见徒常赦所未免者，咸赦除之。……诸说念庶民逋租悬调，及一切欠负官物，自宝应元年十二月三旬日已前并放免。一户之中，有三丁放一丁，庸调地税，依旧每亩税二升。”

损之又损：《庄子-知北游》：“故曰为说念者日损，损之又损之，甚至于豪迈。”《说念德经》第48章：“为学日益，为说念日损，损之又损，甚至于豪迈。”

分阃：指出任将帅。《奉和圣制送张尚书巡边》（唐-许景先）：“四方分阃受，沉坐谋成。”

俶（chù）扰：驱动沮丧；骚乱。《书-胤征》：“俶扰天纪，遐弃厥司。”孔传：“俶，始；扰，乱。”《祭伯父豪州刺史文》（唐-颜真卿）：“日者，羯胡禄山俶扰河洛，摧残生灵。”

承训：王承训。玄宗时派往南诏宣慰诏令的太监，职务是“内给事”。【张九龄《敕当悉等州羌首级书》：“敕当、悉、柘、静、维、翼等诸州首级庶民等：前者令王承训往宣问，事止当州。”张九龄《敕柘、静等州首级书》：“敕柘静等州部落：昨王承训去，缘当州庶民，有相扇动，故令宣旨，晓喻彼东说念主。”《敕西南蛮大首级蒙归义书》：“秋中渐凉，卿及首级部落庶民并吉利好，今故令内给事王承训往，逐个口具，遣书指未几及。”】天宝九、十载间，因张虔陀事件，南诏判唐。或在此时辰，王承采被南诏献俘于吐蕃。

摩弥、青海之役：指天宝七载、八载间哥舒翰、郭虚己与吐蕃的战役。颜真卿《唐故工部尚书赠太子太师郭义冢志铭》：“七载又破千碉城，擒其宰相。八载三月，破其摩弥、咄霸等八国卅余城。置金川都护府以镇之。深涉贼庭，蒙犯冷瘴，夏六月舆蜀郡，旬有五日而薨。”颜真卿《中散医师京兆尹汉阳郡太守赠太子少保鲜于仲通公神说念碑》：“六载，……郭公将图弱水西之八国，奏公入觐，玄宗骇异之，即日拜尚书屯田员外郎兼侍御史蜀郡司马剑南行军司马。既略三河，收其八国，长驱至故洪州，与哥舒翰陇右官军相逢于横岭，鸣饱读而还。……公当大任，既竭丹诚，射讨吐蕃摩弥城，拔之。改洪州为保宁都护府，堑弱水为蕃汉之界，收户数十万，辟土千余里。”《旧唐书-玄宗纪》天宝八载：“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攻吐蕃石堡城，拔之。闰月己丑，改石堡城为神武军。剑南索磨川新置都护府，宜以保宁为名。”《旧唐书-哥舒翰传》天宝七载：“筑神威军于青海上，吐蕃至，攻破之。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，有白龙见，遂名为应龙城，吐蕃避难不敢近青海。吐蕃保石堡城。路远而险，久不拔。八载，以北方、河东群牧十万众委翰总统，攻石堡城。翰使麾下将高秀岩、张守瑜迫切，不旬日而拔之。”

誓众：誓师。《孔丛子-儒服》：“君亲素服誓众于太庙。”

曲成：多方设法使有设立；闹心周全。《易-系辞上》：“曲成万物而不遗。”韩康伯注：“曲成者，乘变以应物，不系一方者也。”孔颖达疏：“言圣东说念主随变而应，屈曲委细，设立万物。”

阴合：私行长入。《战国策-秦策二》：“使东说念主使皆，皆秦之交阴合。”

勤：通“尽”。《老子》第6章：“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”

陨迫：急迫。

接力：协力；致力。《史记-项羽本纪》：“臣与将军接力而攻秦。”

班秩：官员等第。《旧唐书-高仙芝传》：“年二十余即拜将军，与父同班秩。”

待罪：供职的谦辞。《报任少卿书》（司马迁）：“仆赖先东说念主绪业，得待罪辇毂下，二十余年矣。”

草窃岐陇：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广德元年七月：“吐蕃大寇河、陇，陷我秦成、渭三州，入大震关，陷兰、廓、河、鄯、洮、岷等州，盗有陇右之地。”（岐：指岐州。即凤翔。）

尸禄：无功受禄。寄重：借势。《偶游龙门呈诸大僚》（唐-韦嗣立）：“短才叨重寄，尸禄愧妨贤。”

寤寐：醒与睡；践诺指昼夜想念、渴慕。《关雎》（诗经）：“掌上明珠，寤寐求之。”毛传：“寤，觉；寐，寝也。”《秋夜作》（唐-钱起）：“寤寐怨佳期，好意思东说念主隔霄汉。”

参考文件：

王新芳《玄宗朝监军太监王承训行状考略》《兰台宇宙》2013年7月